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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保護(三合一)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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嗒嗒的嘴角彎下來, 直直地望著那個男孩子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她有些傷心。

“這兩個是我們鄰居家的孩子。”鄭平娣牽起嗒嗒的手,將她領回家, 邊走邊說,“他們媽媽跟姥姥在一個單位, 所以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裏。”

“鄭主任。”董萍喊了一聲。

“回來了啊。”鄭平娣點頭示意, 目光掃過顧方和他身邊的男孩。

董萍忙笑著讓顧方從自行車上下來,而後擡手給另一個小男孩抹了把腦門上的汗:“這孩子, 非說要鍛煉身體, 楞是不願意上車。”

“子頌,鍛煉身體也得適度啊。”鄭平娣俯下身, 對小男孩露出和善的笑容, “上了一天的學該累壞了, 趕緊回家吃飯吧。”

顧子頌沒有出聲, 與她身旁的嗒嗒對視。

小女孩的眼睛閃閃亮亮的,眨巴著,好奇地盯著他看。

嗒嗒看著他, 心口緊緊的,也空落落的。

她總覺得,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哥哥。

“行,鄭主任,我這就帶子頌回家吃飯去。”董萍笑瞇瞇地將自行車鎖好, 轉身招呼著兩個孩子回家, 眸光一轉, 掃了嗒嗒一眼,神情意外。

董萍對這小女孩印象深刻,該是幫她找到顧方的那個孩子。

看起來軟軟糯糯的小朋友, 脾氣卻大得很,一點委屈都經不得,那天自己不過是隨口讓她別欺負顧方,人家就已經露出一臉氣呼呼的表情。

一個農村孩子而已,哪來這麽大的氣性?

“鄭主任,這孩子是?”

“這是我的小外孫女。”鄭平娣也笑了,眼底是止不住的驕傲。

她心中不屑,表面上還是笑盈盈:“真是個好看的孩子。”

話一說完,見鄭平娣也沒打算多聊,董萍就帶著兩個孩子回家去。

家裏的菜是大清早就已經買好的,董萍做好飯,等到丈夫回家,便將一肚子苦水吐出來。

“那個鄭主任也就是資歷比我高一點,平時就總是一副看不上我的樣子。我自己的孩子,想讓他坐車就坐車,想讓他跑就跑,管得著嗎?”

顧子頌埋頭吃疙瘩面,一口接著一口,吃得很快。

“慢點!”董萍“啪”一聲拍了他的手背,“跟餓死鬼投胎似

的。”

只是她尖銳的聲音一響起,就被顧建新瞪了一眼。

顧建新眉心微擰,一臉不讚同,不怒自威。

董萍這才換了個話題:“對了,鄭主任還帶了個小女孩,說是她外孫女。單位裏有人說她女兒嫁得特別差,好好一個知青,非要留鄉下過日子……”

聽董萍絮絮叨叨說起別人的是非,顧子頌的脊背才不這麽緊繃,他將吃面的速度放慢,看了一眼自己疼得火辣的手背。

而就在這時,一雙筷子悄悄將盤中的紅燒肉放到他的碗裏,那是顧方趁父母不註意,給他夾的。

顧子頌平日在飯桌上從不敢夾肉,這時心跳加速,埋著頭,悄悄地吃下那塊香噴噴的紅燒肉。

……

而另一邊,鄭平娣也跟付叢森說起在院子裏看見的那一幕。

“顧方吃得白白胖胖,膽子雖小,養得卻好。子頌就瘦得不成人樣了,我看他那胳膊,還不一定有我們嗒嗒這麽粗。”

坐在廚房小板凳上擇菜的嗒嗒低頭看了看自己胖乎乎的胳膊和手腕。

“我記得當時他們兩口子把子頌帶回來的時候說,孩子奶奶的身體不好,所以接回來住了。”付叢森也嘆了一口氣,“那孩子從小不在她身邊養,感情是比較生疏的,但也不至於區別對待成這樣。”

“爸,這你就不明白了。有些孩子就是沒有父母緣,明明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,當爸媽的卻能把心眼偏到咯吱窩去。”葛慧走進來,手中握著吃了一半的蘋果,嘴裏咬出一陣陣脆響,“我估計他剛出生,姓董的就不喜歡他了,否則她工作也不忙,為什麽非要讓他奶養著?”

“孩子剛出生那會兒董萍還沒調到我們單位,也許在原單位很忙,這一點我們也不清楚。”鄭平娣說道。

葛慧“噗”一聲笑了:“媽,哪個當媽的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啊?我看姓董的早就打定主意要再生一個了,要不怎麽給老大取這樣的名字?子頌子頌,就是讓老大給他們家送子的!”

“不過說起來也奇怪,要說重男輕女還能理解,他家老大本來就是男孩子了,為什麽還要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,當著孩子的面,越說越離譜。”鄭平娣沒好氣地睨了兒媳一眼,將嗒嗒手中的

碗拿過來,溫聲道,“嗒嗒,不玩這個了,好不好?”

嗒嗒本來還將擇菜當成自己的任務呢,這會兒手一空,懵懵地看著她姥姥。

“沒有玩,嗒嗒來幫忙呀。”嗒嗒軟聲說。

鄭平娣一楞,這孩子平時在家裏都得幹活嗎?難怪自己一在廚房忙活,她就乖乖地跑過來了。

不由地,她心頭一酸:“嗒嗒是小孩,小孩只負責玩,不用幹活。”

聽了姥姥的話,嗒嗒像是漲知識了,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。

這些天,她奶和三嬸嬸經常讓她做事情,有時候去采豬草,有時候是收拾柴火,更多的時候是拿著笤帚滿屋子轉悠。

原來這是不需要幹的嗎?

但沈思片刻之後,她又把腦袋搖成撥浪鼓:“那可不行,要是什麽都不幹,那嗒嗒就真的變成小懶豬啦!”

鄭平娣與付叢森被小外孫女這認真的表情逗得樂出聲。

還在嚼著蘋果的葛慧默默翻了個白眼,這小女孩真是鬼靈精的,歲數沒她家凱凱大,說的話倒是一套一套,就知道哄老人家開心,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!

葛慧正在腹誹,忽地撞上鄭平娣冷淡的眼神,心底打了個咯噔。

“你反正也沒事,帶孩子出去轉轉,買點小零嘴吃。”

葛慧將蘋果核扔了,扯開嘴,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:“嗒嗒走,舅媽帶你去買好吃的。”

看著她舅媽的勉強的笑臉,嗒嗒打了個激靈,慢吞吞地跟上了。

既然是婆婆要求她帶嗒嗒出門,葛慧自然不敢怠慢。

不遠處就有一間供銷社,葛慧領嗒嗒進去,給買了些巧克力和糖果。

現在糖果多貴啊,葛慧雖然不是沒錢,但錢也得用在刀刃上,因此付錢和糖票的時候心裏別提有多憋屈了。

要不她怎麽一直反對丈夫和公婆去看付蓉呢?這就是原因了。

有了第一次,估計往後付蓉就會時不時帶著孩子來打秋風,這一進一出的,也不知道婆家該花多少錢!

葛慧一個勁嘆氣,心思都不知道游離到哪兒去了,正感慨著,垂下眼一看,見嗒嗒低著頭攤開糖紙,仔細研究著。

看這小嗒嗒眼神裏的靈動勁兒,別說公婆了,就連她都覺得挺可愛的。

當初她怕小傻子拖

累家裏,現在看來,這還不如是個傻的呢!

只是讓葛慧心裏頭更不痛快的,還在後頭呢。

這嗒嗒的嘴巴溜得很,腦袋瓜子動得飛快,也不知道是不是付蓉教的,總之她吃飯的時候一個勁提起自己的爹娘,聽得鄭平娣與付叢森淚汪汪的。

“你說你媽平時連飯都吃不飽?”鄭平娣又問了一遍。

“娘把好吃的留給我,爹再把好吃的留給娘。他倆分著吃,娘吃不飽,爹也吃不飽。”嗒嗒皺了皺小眉頭,“要是爹和娘都在這裏多好呀,就能吃到肉肉和魚了。”

鄭平娣與付叢森聽得心裏難受。

一直以來,他們都怨付蓉的丈夫,總覺得是這人愛說花言巧語,騙了自己的女兒。因此這麽多年過去了,他們甚至不願意見他一面。

可剛才聽嗒嗒的意思,其實他們兩口子的感情很好。

甚至他會為了讓妻女吃飽,寧願自己餓著肚子。

難道他們是誤會他了?

或許付蓉在那邊的條件確實貧苦,可在心靈與情感上是富足的。

“嗒嗒真是個好孩子。”鄭平娣輕輕揉揉嗒嗒的腦袋,“不要緊,以後你和你爸媽可以經常來姥姥家吃飯,姥姥天天給你們做好吃的。”

嗒嗒迅速點點頭,吃得更香了。

付叢森與鄭平娣的眼中都是憐惜與喜愛,就連付棟梁都是一副欣慰的表情。

唯獨葛慧連飯都吃不下,一開始只說要養一個付蓉,她已經勉勉強強接受,之後又多了一個小孩,現在好了,居然要照顧他們一家三口!

葛慧眼前一黑,太陽穴都脹痛,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
……

當天晚上,許妞妞躺在炕上,望著呼呼大睡的孫秀麗與許強強,內心焦灼。

今天下午發生的一切,她都看見了。

當時她躲在屋裏,悄悄打開門,透過門縫,看著嗒嗒被她姥姥姥爺寵上天。

付蓉的娘家人怎麽會突然過來?這在上一世,根本就沒有發生。

許妞妞還記得上輩子是在許廣華去世之後,付蓉才帶著她與嗒嗒回到娘家去的。

那時她使盡渾身解數,也沒能討得付叢森與鄭平娣的歡心。

可這一次,他們卻對嗒嗒這麽好。

看見窮酸的親戚該避之不及才對,他們為什麽

會對嗒嗒如此特殊?

不自覺之間,許妞妞想起付棟梁將嗒嗒高高舉著,生怕將她磕了碰了時那疼愛的模樣。

用後世的話來說,嗒嗒成了付家的小公主。

許妞妞嫉妒得眼睛都紅了,稚嫩的小臉幾乎要扭曲,她不想再坐以待斃了。

這一世,付蓉只是當了個教師,看樣子也不會再去經商了。

倘若她能成為三叔的女兒,並將自己在後世的所見所聞假裝成獨到的見解,讓三叔順利成為富商,那麽她還是能踩著嗒嗒的肩膀往上爬。

等到了那個時候,她要將自己受的委屈通通討回來。

許妞妞在炕上翻來覆去,遲遲無法入睡,而另一邊,嗒嗒也睡不著。

她剛洗完澡,臉蛋紅彤彤的,發尾沒有完全幹,長睫毛也濕漉漉的。

姥姥的床很軟,姥爺為了讓她睡得舒服,特地去別的房間,將大大的空間留給她。

可是嗒嗒卻始終不願意躺下,她窩成小小一團,嘴角往下撇,眼巴巴地望著鄭平娣。

“嗒嗒是不是餓了?”

鄭平娣又連忙起來,去廚房沖了一杯麥乳精,又將一個鐵盒子拿過來,一打開,裏頭全都是桃酥。

聽這動靜,付叢森也起身,他找遍了屋子,將之前孫子們留家裏的玩具拿出來。

“這是小汽車,你看,可以在地上開。嘟嘟嘟嘟——”

“這是木劍,可以——攻擊人。”

付叢森絞盡腦汁,學著孫子們之前玩玩具的樣子,示範給嗒嗒看。

可嗒嗒只是委屈巴巴地看著他,水汪汪的眼中噙著霧。

“嗒嗒是女孩子,不喜歡玩這些!”鄭平娣一把將這些玩具拂開,好聲好氣地哄著,“等明天一早醒來,姥姥去給嗒嗒買洋娃娃,好不好?”

嗒嗒的兩只小手交握在一起,白胖的手指頭都要擰成麻花了。

明明小外孫女這副小模樣可愛得不得了,可老倆口卻還是心疼。

既不願意玩玩具,又不願意吃東西,她該不會是生病了吧?

二老嚇得夠嗆,趕緊摸摸嗒嗒的腦門,又揉揉她的小肚子,急出一身汗。

這下嗒嗒忍不住了,金豆子從眼眶裏一滴滴落下來。

粉撲撲的小臉蛋上頓時掛了兩串淚珠。

“姥姥,我爹娘什麽時候來?”

“嗒嗒想要挨著爹娘睡覺覺。”

這話一出,老倆口怔了怔。

孩子總歸是願意和父母在一起的,饒是他們再嫌棄許廣華,可在嗒嗒眼中,他仍舊是最好的父親。

既然如此,他們還有什麽資格要求付蓉離婚?

夜深了,鄭平娣抱著嗒嗒,輕輕給她講故事,哄著她睡覺。

等到孩子終於慢慢困倦,閉上雙眼,她才對老伴說道:“明天晚上去買點好菜,女兒這麽長時間沒回家,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門……”

“你想明白了?”付叢森笑著問。

“誰說的?到時候還得看看他怎麽樣,要是真配不上蓉蓉,那也由不得她了!”

“你這人啊,就是刀子嘴,豆腐心。”付叢森笑著搖搖頭,無奈道,“對閨女要是有對外孫女一半的好脾氣,你們娘倆的關系就不會這麽緊張了。”

“那也得閨女有我們家嗒嗒一半的討人喜歡,我才能有好臉色!”鄭平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,話音未落,自己都忍不住笑了。

不知怎的,這一天下來,她似乎感覺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緩緩落了下去。

一些之前在意的、猶豫的,也在逐漸化解。

說到底,都是因為這個孩子。

鄭平娣幫嗒嗒輕輕掖好被子,小心翼翼地躺在身邊,生怕壓著這個小人兒。

而後,她輕聲說道:“明天你爹娘就來接了,好孩子。”

……

第二天一下班,葛慧就與付棟梁一起帶著倆孩子,往婆家走。

付安和付凱精力旺盛得很,在前邊小跑著,葛慧跟得氣喘籲籲,擡眼見自己丈夫邁開長腿步伐飛快,頓時不樂意了。

“不就是鄉下妹夫要上門嗎?瞧你一副要接見領導的做派。”葛慧嘀咕道。

聽見這話,付棟梁皺了皺眉,停下腳步說道:“一會兒到了我媽家,你可千萬別再說這種話。二妹難得回家一趟,就算你再瞧不上她丈夫,都不要讓別人難堪。”

葛慧輕嗤一聲。

一家四口在路上折騰好一會兒,好不容易才到了這大院,遠遠地,付安和付凱就看見帶著嗒嗒在外面玩的付叢森。

見到這小妹妹,兩個孩子新奇得很,湊到她身邊,像觀賞新玩具一樣將她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。

最後,他們

高興地打開自己的書包,想要找件禮物送給她。

只是可惜書包裏沒有什麽好玩的,最後付安猶豫了一下,在作業本裏撕了一張紙。

“妹妹,你要畫畫嗎?”

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。

“好呀!”嗒嗒眼睛一亮,伸手就接過紙,又從付凱手中接了鉛筆。

兄妹三人這就高高興興地進屋畫畫去了。

雖然嗒嗒不知道該怎麽握筆,可畫畫的時候似模似樣的,白胖胖的小手在紙張上飛舞著,洋洋灑灑揮灑一番,最後讓兩個哥哥看。

“這是什麽?”兄弟倆異口同聲。

“蛇呀!”嗒嗒認真地介紹,“要是被蛇咬了,一定要馬上去醫院找大夫,要不然會有危險的!”

兄弟倆聽著嗒嗒的介紹,紛紛將目光落向畫紙,試圖在這紙上淩亂的線條中找出蛇的蹤影。

最後,他們什麽都沒看出來,只得出一個結論:妹妹不會畫畫,但還是很可愛。

小朋友玩性大,興致來得快,散得也快,等紙張被塗得滿滿當當時,嗒嗒伸了個懶腰。

“哥哥,我們出去玩吧!”嗒嗒說。

付凱小雞嘬米一般點頭。

付安想著跟爺爺下棋,就沒跟他們一塊兒,兩個小不點便手牽著手,一起往外走。

付凱可是自己的寶貝兒子,看著他與鄉下丫頭一起跑出去玩,葛慧一點都不放心。

於是片刻之後,小院子裏,葛慧帶著嗒嗒與付凱,三個人一起在散步。

“丫頭,你爸什麽時候來?”葛慧漫不經心地問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葛慧眼珠子一轉,嗤笑出聲:“我猜你爸不敢來,在地裏幹了一天的活兒,身上都是臭汗,還來家裏蹭飯吃,怎麽好意思呀?”

嗒嗒的臉頰鼓起來,她又不傻,當然知道這個討厭的舅媽在說她爹的壞話。

“我爹膽子很大,哪兒都敢去!”嗒嗒仰著臉,叉著腰,氣呼呼地說,“而且,他不臭!”

葛慧哼一聲:“呀,說你還不高興了?鄉下孩子就是這麽沒教養,跟長輩大呼小叫的。”

說著,她也不樂意了,拉著付凱就往屋裏走。

她走得飛快,一只手扯著付凱的手腕,腳步一刻不停。

“媽,嗒嗒還沒來!”付凱著急地說。

“她都這

樣說你媽了,你還跟她好?小沒良心的。”葛慧白了自己兒子一眼,頓了頓,又說道,“放心吧你,這兒又不是大路上,丟不了。”

說完,葛慧回頭瞅一眼。

她本以為自己會看見那小丫頭片子急得快哭出來,紅著眼睛跑來道歉,可沒想到,人家這會兒怡然自得,背著手在後面慢吞吞逛著。

那架勢,就像是壓根沒將自己放在眼裏似的。

葛慧氣得一咬牙,猛地一扭腰,就背過身去。

然而她沒想到的是,一不小心,她腳下滾來一個小石子。

她一腳踩在小石子上,打了滑,身子歪歪扭扭地倒到邊上去,最後“哐當”一聲,摔了個臉朝地。

付凱被嚇得睜圓了眼睛,隨即身後傳來一陣爆笑聲。

來來往往的都是大院裏的鄰居,平時就認識葛慧。

現在見到她摔得滿臉都是灰,還疼得齜牙咧嘴,不由都笑出聲。

葛慧頓時腦袋暈漲漲的,揉著自己疼得要命的膝蓋,還狠狠剜了兒子一眼。

望著這一幕,嗒嗒已然目瞪口呆。

不過——讓她驚訝的,並不是葛慧摔倒。

她驚訝的是,灌木叢中的那個人。

等大家都散去了,嗒嗒小跑到了顧子頌面前:“你為什麽要砸她?”

“她罵人。”顧子頌神情冷淡,垂眸看著地上的小石子。

“大人說,小朋友不能打人。”嗒嗒弱弱地說,“不過,你是在為我出氣嗎?”

“不能主動打人,那被欺負的小朋友該怎麽辦?”顧子頌看著嗒嗒,有些固執地說,“就是因為我們總是任人宰割,這些人才會得寸進尺。”

嗒嗒滿眼愕然,這個哥哥說的話,好高深啊。

她覺得這哥哥說的話並不全對,可又沒法反駁,腦瓜子轉得飛快,許久之後才說道:“那可以找爹娘保護你啊!”

小妹妹的聲音軟軟的,仿佛是在絞盡腦汁之後,楞是幫他想出了一個辦法。

顧子頌微微一楞:“我——我沒有父母。”

他的聲音中透著幾分黯然,眼神遲疑,沒了之前的冷漠。

嗒嗒見不得人餓肚子,見不得人難過,更見不得人沒有父母。

若是沒有爹娘在身邊,小朋友豈不是吃不飽,也沒人陪著做游戲、講故事了嗎?

“我可以把爹娘借給哥哥用一用。”嗒嗒篤定地說,“讓他們保護你。”

顧子頌看著嗒嗒天真的神情,嘴角緊抿。

他記得那天在學校門口,他見過這小妹妹和她母親。

她們望著他時同情的眼神是一樣的。

可同情才不管用。

借來的父母,也不可能保護他。

“不用了,我能保護自己。”顧子頌說完,轉身要走。

然而他剛從灌木叢的遮擋處走出來,就差點撞上董萍。

董萍這會兒是帶著顧方去買完肉包子回來的,一見到他,便是滿心不歡喜:“走路都不看人?”

顧子頌沒有出聲,低著頭要跟她回家。

可顧方卻扯扯董萍的衣袖:“媽,肉包子。”

“真是怕了你,你對我要是有對他這麽上心就好了。”董萍嘮叨了一句,將紙包打開,往前一遞,“這肉包子,給你買的。”

又軟又白的肉包子,連褶子皮都比家裏捏得精致,光是隔著這麽遠的距離,嗒嗒就已經感覺到鼻尖飄過一陣香氣。

這個哥哥看起來總是不開心的樣子,希望他吃了包子,就不會難過了。

“吃啊!”董萍皺眉,催促一句。

“哥哥吃肉包子。”顧方小聲說,“很香的。”

不得不承認,這個弟弟,是顧子頌在家中的唯一溫暖。

他臉上緊繃的表情不自覺舒展開,伸出手,想要去接那肉包子。

可不想他的手還沒碰到紙包,就見董萍將手腕向下一轉。

而後她松開手中的包子。

“怎麽掉了?”董萍不太在意地看一眼,冷冷地看著顧子頌,“你撿起來吃吧。”

地上都是灰塵,包子上沾了不少,看起來都很臟。

顧子頌眼底的最後一絲期盼消失,唇角變得僵硬,他擡起眸,對上董萍幸災樂禍的眼神。

“怎麽不吃?這包子很貴,是方方特地讓我給你買的,難道只因為掉在地上,你就準備給扔了?”董萍不悅地說,“不幹不凈,吃了沒病,你就不能懂點事?”

顧子頌低下頭,望向地上的包子。

片刻後,他蹲下來去撿,臉上看不出情緒。

董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
人人都說這個孩子懂事,讓她好好養著,但她心中總是不服氣,也不甘心。



因為收養了他,她肚子裏才有了顧方?

真是滑稽,這樣說來,她懷胎十月所受的苦都敵不過“福氣”兩個字了!

誰家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,想到往後家裏還要供他吃穿念書,她就恨不得立馬趕走他。

但是現在趕走這個孩子,她會被老家那些長輩或親戚的唾沫星子淹死。

因此,董萍只能想盡辦法刁難他,好讓自己得到心理上的平衡。

“還不快吃?”見顧子頌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裏一動不動,她出聲催促。

“媽,太臟了,我的給哥哥分一半。”顧方著急地說,還低下頭,想要將自己咬了幾口的包子掰成兩半。

“他自己掉的,他不吃誰吃?”董萍的語氣一下子急了,厲聲斥道,“這都是誰給慣的臭毛病?”

董萍咄咄逼人,仿佛他若是不吃下這口包子,今天這事兒就過不去了一般。

顧子頌便緊緊握著包子,送到自己的嘴邊。

他的唇有些幹澀,蒼白的臉上寫滿木然。

那包子明明已經臟得下不了嘴,可為了不被趕出家門,他只能吃進去。

原本噴香的包子,此時對他而言,變得毫無吸引力。

顧子頌面無表情地看著上頭的灰塵與發絲,張開嘴巴。

看著他的樣子,嗒嗒神情茫然。

她在預言鏡裏見過自己的哥哥,哥哥衣衫襤褸,吃著從地上撿起來的臟饅頭,囫圇吞下去,填飽肚子就完事。

這會兒望著顧子頌的側臉,嗒嗒忽然覺得,他和哥哥好像。

“不要吃!”嗒嗒猛地跳起來,將顧子頌的手腕往下扳。

小嗒嗒咬牙切齒,用的是吃奶的力氣。

顧子頌壓根就沒反應過來,只一會兒工夫,手中的包子就被嗒嗒搶走了。

只見嗒嗒緊緊攥著個大包子,舉高了手,怒目瞪著董萍,興師問罪:“你為什麽要欺負這個哥哥?”

嗒嗒人小,聲音卻是有爆發力的,她將後槽牙咬得咯嘣響,生氣地沖著董萍喊,不一會兒工夫,就有不少人圍了過來。

“這小孩是哪兒來的?”

“長得真好看,跟上回電影院門口畫報上那小演員似的。”

“瞧她還在生氣呢。”

大家都覺得有趣,便逗她:“小孩兒,你生什麽氣?”

嗒嗒正愁

沒人給這哥哥主持公道,立馬將剛才發生的一切覆述了一遍。

幾個鄰居本來只是來看熱鬧的,聽小女孩把話一說,倒是立馬覺得事態嚴重了。

“掉在地上的包子怎麽能吃呢?咱也不是真缺這幾毛錢,不至於吧。”

“孩子吃壞了肚子,到時候得多受罪啊!那天我女兒就是不知道吃了什麽,整整鬧了半個月肚子,瘦了三四斤呢!”

“就算你非要讓孩子吃,那至少得把包子上面臟了的皮給撕了。你說是吧?”

住在這兒的都是職工大院裏的人,都有正經的國營單位工作,平時董萍進進出出,經常與他們打照面。

現在看著大家圍上來,她的臉色已經緊繃,再一聽嗒嗒與這些人你來我往的對話,頓時頭皮發麻。

這孩子,是存心來害她的吧?

董萍倒吸一口涼氣,趕緊解釋道:“你們真是誤會了,怎麽能聽一個小孩瞎說呢?這包子壓根沒掉地上,要不我還讓孩子吃?”

嗒嗒腦袋一歪,覺得情形不對:“我都看見你把包子丟地上了!要不你讓大家看看這包子是不是臟啦!”

董萍太陽穴都跳了,未免露出破綻,趕緊將那包子搶過來,五指攤開抓得緊緊的。

也不知道小女孩和她是什麽仇,什麽怨,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擺她一道!

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,她難道要發飆嗎?

往後還要在這院子裏做人的!

董萍自認倒黴,只能溫柔地問顧方與顧子頌:“包子沒掉地上過,對嗎?”

兩個孩子沒出聲。

“瞧他們,都被你們嚇到了。”董萍便轉過臉,耐下性子,皮笑肉不笑地沖著嗒嗒說道,“以後別亂說話了,小孩子可不能說謊哦。”

嗒嗒的小拳頭都握緊了,嘴角氣得繃成一道直線。

“你要是答應不撒謊,阿姨就回屋給你拿糖果吃。”董萍又哄著嗒嗒道。

這下子終於有人動搖了自己的立場。

小孩子是不至於說假話陷害大人,不過也許她看錯了呢?

見鄰居們開始向著自己說話,董萍松了一口氣,不由冷冷地掃了嗒嗒一眼。

一個小孩子而已,能掀起什麽風浪?還不是分分鐘就能糊弄過去!

“她說不幹不凈,吃了沒病!”突然,嗒

嗒又大聲說道。

董萍抿了抿唇,正要讓小孩別再胡攪蠻纏,卻聽她嚴肅地說:“你說不臟,那你自己怎麽不吃,要讓這哥哥吃呢!”

小小姑娘義正辭嚴,因為氣憤,小胸脯都劇烈起伏著。

董萍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孩逼問得一句話都說不出,她支支吾吾半天,揉了揉自己的鼻子,表情僵硬。

若是眼下沒這麽多人盯著,她真恨不得抽這孩子一頓。

“小朋友,你別太過分了。”董萍壓低了聲音說。

“你吃。”嗒嗒堅持道。

顧子頌看著嗒嗒。

他起初見這小妹妹好欺負,見她被她舅媽教訓,便忍不住出手。

可沒想到,小妹妹受了委屈就要說出口,甚至還會為他出頭。

從來沒有人會為他出頭。

“我不吃。”董萍咬牙切齒。

“那就是臟包子。”嗒嗒“哼”一聲,撇過腦袋。

“我是不餓。”董萍握緊了拳頭,一張臉通紅。

這下有好事的大媽插了一句:“那讓你小兒子吃。”

董萍怎麽可能將這臟兮兮的包子往自己寶貝兒子的肚子裏塞?

要是吃壞了就不得了!

可這事,擺明是過不去了,她不想被人議論!

於是在這當口,董萍臉色一沈,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包子。

這咬下的一口,仿佛纏著頭發絲,董萍只覺得一陣作嘔,想要吐出來。

可轉臉一看,大家居然圍著看,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。

董萍便只能把心一橫,將包子往嘴巴裏塞,一口接著一口,直到大半個包子下肚。

這包子已經吃了,但董萍仍覺得別人在看自己笑話。

她黑著臉,自顧自回家去,後頭兩個孩子跟著。

等到快走到家門口時,她恨恨地瞪著顧子頌:“這事兒我跟你沒完!”

可她話音剛落,腹中一陣絞痛,最後便只能在廁所裏蹲了一晚上,連找孩子麻煩的力氣都沒了。

……

而另一邊,許廣華第一次上付家的表現,讓付叢森與鄭平娣感到意外。

他們本來以為這是個粗鄙的泥腿子,沒讀過書,與付蓉根本不是同類人,只是憑著一張嘴巴哄得她嫁了。

可沒想到,他們都猜錯了。

許廣華是非常實在。

他家境不

好,也沒念過太多書,但卻有一個優點,那就是不管做什麽都緊著妻女。

這讓老倆口放下心。

到底不是什麽難相處的人,付叢森與鄭平娣還算客氣,沒有為難許廣華。

但臨走之前,他還是找了一個機會與他們單獨談談。

“我也有一個女兒,如果嗒嗒未來的丈夫像我一樣,我和付蓉一定也會不放心的。現在說再漂亮的話,也沒辦法讓你們安心,我會用行動來證明。”

付叢森問:“你拿什麽行動證明?”

“我們老隊長說,村裏在商討一個新的政策,叫作包產到戶。村幹部會把一部分的產業平均分配下來,村民們多勞多得。”

“不按公分了?”付叢森驚訝地問。

“還是按照工分來分糧,但每一戶人家分的糧食不同。”許廣華說,“等到了那個時候,農村會有新的面貌。”

這倒是一個好消息。

若是包產到戶實行得好,恐怕是能刺激農村經濟的。

這下子,付叢森與鄭平娣的眉心徹底舒展開來。

倒不是因為他們認為許廣華將來承包養殖場或是農田能賺多少錢。

他們是覺得,一個年輕人在條件最艱苦的時候不會故步自封,思想也是開闊的,那就不一定沒有出路。

……

離開付家時,鄭平娣瞅著小外孫女,依依不舍。

嗒嗒咧開嘴笑笑:“姥姥,嗒嗒還會來看你的!”

孩子說的話又怎麽能當真呢?鄭平娣看了付蓉一眼,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,還願不願意回這個家。

“姥姥、姥爺,你們放心吧,嗒嗒說要來看你們,就一定還會再來的!”嗒嗒認真地說。

見自己的父母露出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,付蓉在心底嘆一口氣。

她曾受過很大的傷害。

可事實卻告訴她,那些傷害出自於他們的關心與愛。

心結尚未化解,可嗒嗒的笑臉,卻讓她稍稍釋懷。

“總校經常要開會,我經常會來。”付蓉猶豫一陣,又說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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